文学翻译家冯亦代谈《北京人》的演出
曹禺先生写的剧本中,我最喜欢《北京人》。不仅由于剧本中的诗的语言和诗的情调,而且由于剧作者的写作技巧在这个剧本里已经到达圆熟的峰巅;但主要吸引我的,却是剧作者透过剧情,对于生活所表达的强烈鲜明的爱憎。在曾家那间曾经煊赫一时、如今已显灰颓的小花厅里,生活被幽囚着。一代人追忆昔日繁华,眼前只能等候死日的来临;另一代人痛心于少年时的错着,无可奈何地缅想那逝去的岁月和残破的梦境;再一代人则不甘心于死气沉沉的禁锢生活,抱着冲向新天地去的企望。可是生活的羁绊,却使这些可怜虫群集在这间小花厅里。难道人们就不想迈出一步去呼吸一下清新空气,享一下人间幸福?不过冲出这一生活的重重障碍却需要无畏的勇气,要明白这一点,却也不是件易事,正如曾霆所说的“这明白是多难哪”!剧作者真替他们感到气愤,他借学者袁任敢的话,对于这孱弱的一代人,痛加谴责。袁任敢告诉大家“北京人”曾经如何生活,他说:“这是人类的祖先,这也是人类的希望。那时候的人要爱就爱,要恨就恨,要哭就哭,要喊就喊,不怕死,也不怕生……”对比之下,像小耗子样生活着的人真该愧对祖先!但是剧作者却没有就此失望。让卑怯者烂在土里,霉在屋里,让勇敢者跑出这囚笼似的小花厅走向宽广的生活去。他对生活的信心也感染了我们,因此对曾皓、思懿、江泰、文彩之辈我们无所顾惜,而对文清、愫方、瑞贞、曾霆却寄以无限的同情。……
从演出里,我们看到了导演对于原作的潜心体会之处。在舞台上,他抓住了气氛的要求,加以适度的渲染。一面是陈腐衰亡所列下的严阵──垂死的挣扎,在无望中寻求希望;一面则是新的一代和新的生活对这座封建堡垒的进攻。他强调了老一代旧生活的执着的固守,也就显出了新的力量更为勇猛,更为犷野。